2001年5月18日,聯(lián)合國公布了世界范圍內(nèi)的第一批19種“人類口頭與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昆曲是我國唯一入選的項目,足見其藝術價值出類拔萃。15年來,昆曲保護雖然一直受到了世人重視,但我們也應該根據(jù)當前昆曲的傳承現(xiàn)狀,對昆曲保護有著更多的思考。
昆曲的歷史源遠流長,據(jù)魏良輔所著的《南詞引正》中說:“惟昆山為正聲,乃唐玄宗時黃幡綽所傳。 ”如果從唐開元時期算起,昆曲雛形已有1300年的歷史了。他在這篇文章中又說:“元朝有顧堅者, ……善發(fā)南曲之奧,故國初有昆山腔之稱。 ”如果從元末明初算起,那么昆山腔已有800多年歷史了。如果從明嘉靖年間魏良輔改良昆曲成功算起,那么昆曲已有近500年的歷史了。昆曲在漫長的風雨歷程中,時而躍上峰巔,時而跌入谷底;時而群起仿之,時而敬而遠之;時而捧若珍寶,時而旁若小草。忽熱忽冷的昆曲情結(jié),忽明忽暗的昆曲命運,讓歷代有識之士有著更多的焦慮,也為昆曲的生存和延續(xù)有了更多的牽掛。但一代又一代的戲壇精英為保護昆曲而前赴后繼地為之嘔心瀝血,才使昆曲薪火綿延不絕,才有今天鶴立雞群的藝術豐碑在熠熠閃光。
昆曲的接力棒傳到了當代人手里,為了完成這場任重道遠的接力跑,昆曲保護已吸引著人們的目光。但如何保護,眾說紛紜。有的抱怨昆曲高雅而制約流傳,有的抱怨觀眾低俗而影響流傳。其實,昆曲從興盛到衰落的原因是錯綜復雜的,一回回“山窮水盡” ,一回回“柳暗花明” ,只要總結(jié)出歷史上昆曲傳承的經(jīng)驗,就能成為當代傳承昆曲的對策。
昆曲傳承的歷史經(jīng)驗
昆曲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三落三起”的動蕩,每次大蕭條的時候,都有精英力挽狂瀾,渡過難關,轉(zhuǎn)危為安,這些成功的經(jīng)驗值得借鑒。
1、改腔
作為戲曲,唱腔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唱腔是否豐富、是否優(yōu)美,直接影響戲曲的流傳。黃幡綽所傳的雅韻調(diào)早已失傳,顧堅所創(chuàng)的昆山腔也成絕響,今人已難以評點當時唱腔的優(yōu)劣。但從史料上曾有多位大家點贊昆山腔—— “惟昆山為正聲” ,“善發(fā)南曲之奧”(明魏良輔語) ,“流麗悠遠,出乎三腔之上” (明顧起元語) ,“聽之最足蕩人” (明徐渭語) ,可見昆山腔比同時代南戲中的弋陽腔、海鹽腔、余姚腔要優(yōu)美得多。但史料中也記載了當時昆曲的負面評價——說昆曲“杜撰百端,真胡說也” (明祝允明語) ,“平直無意致” (明余懷語) ,“惟昆山腔止行于吳中” (明徐渭語) 。說明了昆曲雖“出乎三腔之上” ,但仍“止行于吳中” ,影響不大,甚至還遭到了批評。昆曲從元末走到了明朝中葉,已出現(xiàn)了茍延殘喘的危機。
正當昆曲一蹶不振的時候,戲曲改革家魏良輔為昆曲的重振雄風而實施改良。他的具體做法在沈?qū)櫧椀摹抖惹氈酚兄逦拿枋觯阂皇恰氨M洗乖聲” ,就是清除違背音調(diào)高低的唱腔(即“倒字腔” ) ;二是“調(diào)用水磨” ,就是把曲調(diào)設計得委婉細膩;三是“拍捱冷板” ,就是制訂舒緩的清唱板式。除此以外,還將昆曲語言改為“中州官話” ,疏通了在大范圍中傳播的障礙。還選定了曲笛作為昆曲的主奏樂器,與“水磨腔”更珠聯(lián)璧合。經(jīng)過魏良輔一系列的改良,終將當時的昆山腔脫離了里巷歌謠、村坊小曲的初級形態(tài),走向了更加雅致的境界。一時間,昆曲重新獲得了知音,出現(xiàn)了“四方歌者皆宗吳門” (清徐樹丕語)的可喜局面。
昆曲能取得后來的成就,魏良輔對唱腔的改革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所以說“改腔”是昆曲傳承的第一條歷史經(jīng)驗。
2、樹人
由于魏良輔對昆曲的銳意改革,從明朝中葉到清朝中葉是昆曲的鼎盛時期,唱腔優(yōu)美動人,風靡天下。特別是梁辰魚創(chuàng)作的《浣紗記》 、湯顯祖創(chuàng)作的《牡丹亭》 、孔尚任創(chuàng)作的《桃花扇》 、洪昇創(chuàng)作的《長生殿》 ,使昆曲從坐唱形式發(fā)展到演劇形式,讓昆曲產(chǎn)生了更加誘人的藝術魅力。一時間昆曲一花獨放,稱霸劇壇。隨后,大多曲家自命清高、唯我獨尊起來,而且死抱規(guī)范、不敢創(chuàng)新,造成了劇目陳舊、表演凝滯,加之格律嚴謹、文辭古奧,使昆曲逐漸遠離群眾,陷入了孤芳自賞的困境。就在此時,各種地方戲乘虛而入,特別是吸盡了昆曲中精美的表演程式,唾棄了繁瑣的曲牌,創(chuàng)立了平易近人的板腔體系,形成了群芳爭艷的“花部”戲曲,與昆曲展開了生死競爭。到了清朝后期,昆曲最終被新鮮、通俗的徽班和京班所壓倒。那時的昆曲在鄉(xiāng)區(qū)難有市場,在城市少有知音。昆曲藝人紛紛改行,昆曲班團紛紛解散,已到了奄奄一息,日暮途窮的地步。
一些昆曲癡迷者還留戀著經(jīng)過數(shù)百年錘煉的經(jīng)典藝術,不甘心就此身敗名裂,決心從培養(yǎng)人才入手,爭取昆曲東山再起。1921年,昆曲的發(fā)祥地蘇州成立了“昆劇傳習所” ,聘請名家教授,招收少年習藝,主學昆劇,兼學文化,打造出富有文化底蘊和藝術特長的一代昆曲表演人才。5年來,共培養(yǎng)了40多位“傳”字輩演員,行當齊全,唱演皆能,從繼承優(yōu)秀“折子”入手,掌握前人的精湛演技,后來成為傳承昆曲的中堅力量。隨后,“昆劇傳習所”畢業(yè)的“傳”字輩演員組團獻藝,以更濃的韻味、更美的身段展演在舞臺上,終使昆曲重獲知音。
“昆劇傳習所”成為昆曲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里程碑,由于“傳”字輩演員的一鳴驚人,終于擺脫了人才匱乏的困境,迎來了昆曲再次獨領風騷的曙光。以人為本,培養(yǎng)傳人,成為昆曲傳承的第二條歷史經(jīng)驗。
3、立戲
好景不長,抗戰(zhàn)爆發(fā)后,時局動蕩,藝人已沒有心思鉆研昆曲了,文人也沒有雅興去欣賞昆曲了,而且還有各種文明戲的沖擊,致使昆曲舞臺冷落,昆曲市
場蕭條,昆曲團體解散,昆曲藝人改行,昆曲又走入了瀕臨滅絕的危險境地。當新中國成立時,已基本上看不到昆劇、聽不到昆曲了。
1951年,毛主席提出了“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文藝方針,就此,戲曲改革運動在全國各地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為使昆曲能討得更多人的歡喜,找回曾經(jīng)輝煌的局面,浙江省昆劇團率先嘗試改革,選定了傳統(tǒng)戲《十五貫》為突破口,對劇情、唱腔、表演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的創(chuàng)新。1956年,新戲《十五貫》由“傳”字輩演員領銜主演,一炮打響,轟動劇壇。讓觀眾重新領略到昆曲久違的魅力。一時間,贊譽蜂擁,好評如潮,使奄奄一息的昆曲絕處逢生。當時,《人民日報》發(fā)表社論給予肯定,中央首長親臨觀摩給予鼓勵。隨后,全國各地先后成立了七個昆劇院團,紛紛爭演《十五貫》 ,使高雅的昆曲又走進了千家萬戶。周總理曾稱贊說:“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 。情況確是這樣,如果沒有《十五貫》的改革創(chuàng)新,還是以前那樣拖沓的劇情、刻板的唱腔、呆滯的程式、雷同的人物,那么昆曲必死無疑,也有可能從此銷聲匿跡。正因為《十五貫》表現(xiàn)出久違的親和力和感染力,才使昆曲成為幽雅的蘭花,飄香吐芳,沁人心脾。一些保守派曾對《十五貫》流露微詞,說是很多方面改了昆曲的精髓,不是正宗的昆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喜愛昆劇的群眾多了,昆曲已有了新的生命力。
一出《十五貫》拉近了古老劇種和現(xiàn)代觀眾的距離,只有演出新戲,才能給人新鮮。創(chuàng)劇立戲,追求雅俗共賞,成為昆曲傳承的第三條歷史經(jīng)驗。
昆曲“三落三起”的興衰演變,已讓我們尋覓到三條不容置疑的歷史經(jīng)驗,這也應成為當代昆曲傳承的三條行之有效的對策。
昆曲傳承的當代對策
20世紀50年代末,昆曲改革的步伐又裹足不前起來。特別是經(jīng)歷了“文革” ,戲曲藝術遭受到空前災難,以演“才子佳人”為主的昆曲更是在刧難逃。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昆劇院團或解散、或拆并,有的名存實亡、有的艱難支撐,昆曲基本被人唾棄、被人遺忘。粉碎“四人幫”后,百廢待興,有識之士馬上想到昆曲這顆已經(jīng)黯然失色的藝術明珠應該重放異彩。于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文化部提出了“保護、繼承、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振興昆曲的“八字方針” 。隨后,就有了頻繁的昆曲交流,蓬勃的昆曲演出,就有了申報世界優(yōu)秀遺產(chǎn)的信心,就有了獲得世界優(yōu)秀遺產(chǎn)的榮譽。保護和傳承昆曲成為世界關注的話題,如何讓昆曲傳承永遠,成功的歷史經(jīng)驗已經(jīng)告訴我們,也應該改腔、樹人、立戲。
1、改腔
唱腔是戲曲中最本質(zhì)的內(nèi)容,由于昆曲以其豐富多彩的曲牌組合,迂回曲折的細膩運腔,而使昆曲具有獨特的風韻,令世人刮目相看。但戲曲歷史在發(fā)展,審美情趣在改變,昆曲在漫長的傳流繁衍中,也在不停地與時俱進地改弦易轍。有時大變,有時小改,最大動干戈的一次,就是魏良輔對昆腔進行了“大手術” ,沒有他的“痛改前非” ,就沒有后世的“一花獨放” 。有人看見改腔就搖頭,聽見新腔就拂袖,認為保護昆曲只能繼
承“老祖宗”的老腔老調(diào),那是十分片面的。當京劇、越劇、豫劇、滬劇、黃梅戲、花鼓戲的唱腔在群眾中愛不釋口時,問一問昆曲的唱腔能有幾段讓百姓知曉?是“陽春白雪”而“曲高和寡” ?還是“陳詞濫調(diào)”而“無動于衷” ?這應該引起昆曲界的深思。
當然,改腔是一項十分專業(yè)而精細的工作,不能輕舉妄動。首先應找出昆曲遠離群眾的癥結(jié)所在,才能對癥下藥。一種觀點認為昆曲中大同小異的曲牌太多,霧里看花,難以分辨,那么是否可以揚棄一些,強化一些;一種觀點認為昆曲中慢條斯理的曲牌太多,拖沓累贅,難引激情,那么是否可以加快一些,簡約一些;還有一些觀點認為昆曲中缺少豐滿性的唱段,缺少鮮活性的音調(diào),缺少色彩性的“過門” ,難能百聽不厭,難能共鳴和唱,這樣長此下去,昆曲當然會失去陶冶美感的功能。有關方面應反思這些中肯的意見。有人說,昆曲是高雅藝術,不一定要讓群眾接受,這是錯誤觀點,連交響樂都提倡要讓凡人聽懂,難道昆曲就只需在圈內(nèi)孤芳自賞嗎?何況,昆曲傳承追求的是要在民間生生不息,那么在保留昆曲精髓的前提下,對唱腔進行適度改良和創(chuàng)新是明智的、是必要的。
2、樹人
戲是靠人演的,曲是靠人唱的,精英演好戲,名家唱好曲,這已成為戲壇共識!袄髁曀钡臍v史功績在于樹起了一代昆曲名角,為昆曲舞臺錦上添花。為了昆曲的人才輩出,應該源源不斷地世襲不絕。新中國成立后,培養(yǎng)昆曲新秀的工作從未間斷過。在“傳”字輩的辛勤教誨下,“繼”字輩、“世”字輩、“承”字輩,甚至更年輕的小字輩層出不窮,脫穎而出,為昆曲肌體注入了新鮮血液,為昆曲傳承積聚了強勁的后續(xù)力量。
這些昆曲傳承的中堅,應當給予更多的關愛和培養(yǎng)。一方面要解決他們的一切后顧之憂,讓他們?nèi)痰米〖拍镜米∏遑,堅守崗位,不輕易改行轉(zhuǎn)業(yè),樹立一輩子為昆曲獻身的雄心壯志;另一方面要鼓勵他們多演戲、演好戲,讓婉轉(zhuǎn)悠揚的昆腔昆調(diào)常在民間回蕩,讓精美絕倫的昆腔昆調(diào)常在民間渲染,喚起更多的民眾對昆曲的愛戀;再一方面要激勵他們不要只踩在前人的腳印上停滯不前,應鉆研業(yè)務,自成一家,為昆曲傳承奉獻出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一腔一調(diào)、一招一式。
和別的劇種相比,昆曲人才流失較多,昆曲演出場次較少,昆曲創(chuàng)新意識不強。培養(yǎng)人才大都走的是招新人、學老戲、進劇團、等邀請的被動生存之路。一些昆曲院團由于不主動出擊,昆曲舞臺還是顯得不活躍、不景氣。
昆曲保護應該是動態(tài)的,而不應是靜態(tài)的,所以人才培養(yǎng)應是繼往開來。托起一流的演員,才能舉起一流的戲劇。為了昆曲的長盛不衰,既需要專業(yè)的示范,也需要業(yè)余的襯托。所以應對業(yè)余曲社、業(yè)余昆班給予更多的扶持。只要擁有能擔當?shù)膫魅,昆曲才能成為“活化石? ,而不是“死檔案” 。
3、立戲
中華民族崇尚戲劇情節(jié)的曲折,在看戲中品味優(yōu)美唱腔、欣賞精彩演技,只有這樣,才能使戲劇趨之若鶩,為之傾倒。如果老生常談,就會嗤之以鼻!妒遑灐返某晒褪且驊蛑拢骨橹鶆印V挥蟹捶磸蛷偷难,才會收到親親熱熱的愛戀?梢妱(chuàng)作新戲,或老戲新編,都會引來慕名、追逐的欲望,是昆曲傳承中舉足輕重的一環(huán)。反觀當今昆曲舞臺上的劇目,除了《牡丹亭》就是《長生殿》 ,雖然都是美不勝收的作品,但看多了也會“倒胃口”的。如果繼續(xù)是那么幾部經(jīng)典老戲在反復咀嚼,即使再有精美的新“包裝” ,也會味同嚼蠟,難以引起興趣。
應該承認昆曲的文辭深奧,格律嚴謹,使很多劇作家認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而不敢問津,因此影響了新劇目的產(chǎn)生。那么就應該有的放矢地多培養(yǎng)一些昆劇創(chuàng)編專家,讓他們放開手腳大書大寫,先保證有實踐的數(shù)量,再追求有理想的質(zhì)量。還可以解放一點思想,昆曲唱詞不一定非要那么古玄不可,老曲牌也能填出時代語。
新編歷史戲,甚至現(xiàn)代戲都是“立戲”的新領域,雖然以前都曾嘗試過,但成功的不多。究其原因,不是戲劇情節(jié)不適合,就是唱演程式不協(xié)調(diào),造成了新酒裝在老甏里的尷尬,歸根到底還是創(chuàng)新不到位的問題。至于老戲繼承,既要保存精華,還應剔除累贅,全盤照搬不可取,面目全非也不可取。常用的手法是長變短,散變聚,減少唱詞,增加情節(jié),語言通俗化,程式簡單化,這樣,就可以貼近當代觀眾的審美趣味了。“一劇之本”對于昆曲的傳承同樣顯得十分重要,沒有新劇本的誕生,就沒有新觀眾的踴躍。想當初,《十五貫》 “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 ,到如今,能否再有“一出戲唱響一個劇種”的好運,大家拭目以待。
歷史發(fā)展的階段性軌跡可以相似,曾經(jīng)“三落三起”的經(jīng)驗,可以成為當代傳承昆曲的對策。為了應對昆曲史上各個階段性的危機,改腔、樹人、立戲是在各個時期有所側(cè)重地分段進行。而歷史跨入了21世紀,昆曲保護迫在眉睫,改腔、樹人、立戲的三條措施應該同步進行。其中,改革創(chuàng)新的追求應該貫穿始終。有人擔心改革會毀了昆曲,創(chuàng)新會變了昆曲,那么可以想一想,如果沒有魏良輔的新腔、沒有“傳習所”的新人,沒有《十五貫》的新戲,能有今天出類拔萃的世界級文化遺產(chǎn)嗎?只有在繼承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才能引來昆曲發(fā)展的新局面,才能完成保護任務和傳承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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