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演奏莫扎特,不是優(yōu)雅端莊,就是嚴謹唯美,而尤金娜表現(xiàn)的莫扎特則像是田野間會唱會笑的奔淌的溪流,一往無前地流向大江大河,一往情深地撲向大地。
1899年,尤金娜出生于圣彼得堡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就對音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圣彼得堡音樂學院,不僅同窗好友,甚至連執(zhí)教經驗豐富的教授都覺得,這位漂亮迷人的姑娘的性格并不像她的外貌那樣嫵媚柔弱,那么好對付,她極有主見,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對于認為是正確的事物,尤金娜絕不妥協(xié)、退讓。
22歲的瑪莉亞·尤金娜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音樂學院畢業(yè),得到了學院贈予的一臺名貴的鋼琴。按照傳統(tǒng),只有最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才能獲此殊榮。幾十年來這臺鋼琴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值錢的財產。20世紀20年代,國內戰(zhàn)爭的硝煙籠罩著俄羅斯大地。在戰(zhàn)亂中,總有一位熱情洋溢的年輕鋼琴家去孤兒院和醫(yī)院舉辦音樂會,到學校授課,她努力地讓這些失落的一代感受藝術世界的美妙,這就是瑪莉亞·尤金娜。
1941年6月22號,納粹德國全面進攻蘇聯(lián)。尤金娜當時居住在列寧格勒,在德軍圍攻的最艱難的三個月中,盡管戰(zhàn)場硝煙彌漫,每天都有死亡的消息傳來,幾乎所有的人都面臨著存亡絕續(xù)的煎熬,無論是男女老幼,個個饑寒交迫,面容憔悴,精神疲憊不堪,但尤金娜卻勇敢地堅持為列寧格勒人民演奏音樂,因為她知道人民正在面臨饑餓和死亡的威脅,他們特別需要精神上的鼓勵與支持,而她為祖國和人民力所能及的貢獻只有藝術。在炮火紛飛的時刻,面對法西斯的瘋狂進攻,尤金娜勇敢地開音樂會,為電臺錄音,不間斷地工作。在尤金娜心中一直懷有一種崇高的信念,“我知道只有一種方式接近上帝:那就是藝術!
在音樂大師肖斯塔科維奇的眼中,“尤金娜是個奇怪的人,非常孤獨。她非常有名,主要因為她是個杰出的鋼琴家……尤金娜不論彈什么都‘與眾不同’,她令無數(shù)的崇拜者著迷。”在一般人的印象中, 女鋼琴家的演奏一般是溫婉纖細,可尤金娜的演奏“沒有多少女性的特征,她通常彈得很有氣勢,很有力量,像男人一樣!薄艾斃騺喌难葑嗑腿缤f話一樣。只有極度睿智,感情和精神豐富的人才能像她那樣完美地詮釋自己的思想。這是一個哲學家的演奏,極端嚴謹、高貴,充滿著對生活的真正熱愛……”
一般人演奏莫扎特,不是優(yōu)雅端莊,就是嚴謹唯美,而尤金娜表現(xiàn)的莫扎特則像是田野間會唱會笑的奔淌的溪流,一往無前地流向大江大河,一往情深地撲向大地。對于熱愛尤金娜的觀眾來說,每次聽尤金娜的演奏,總會聯(lián)想起康德的那句名言,“頭頂?shù)男强蘸蛢刃牡牡赖隆薄?/P>
對尤金娜直率和真摯的性格,尤其是特立獨行的舉止,肖斯塔科維奇在回憶錄《見證》中有過生動的描述。一次,尤金娜找到肖斯塔科維奇訴苦,說自己居住的地方簡直就是編茅結葦,既不能工作,又不能休息。于是,肖斯塔科維奇動了惻隱之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打通上層關系,費了好大勁才給尤金娜弄到了一套房間。可不久,尤金娜又找上門來,懇求肖斯塔科維奇幫助她再搞一套房子。肖斯塔科維奇不解地問道:“什么,我已經給你弄到一套了,你還要一套干什么?”
“我把那套送給一個可憐的老太婆了!
此言一出,肖斯塔科維奇哭笑不得,還有哪個人會干這種事?
一年冬天,尤金娜向人借5盧布,說是窗戶的玻璃破了要趕緊修理,不然晚上凍得睡不著覺。那人非常奇怪,以尤金娜的地位和身份,他應該向尤金娜借錢,而不是相反。當時尤金娜拿著教授的工資,并且還有職務津貼,同時,她還可以灌唱片,有額外收入。盡管那人心生疑竇,還是將錢借給了尤金娜。過了不久,朋友們登門看望,她的房間仍和戶外一樣冷,破了的玻璃窗用一團舊布塞著。朋友問,不是借錢修理了嗎?她卻回答:“教會窮,我把錢給教會了! 尤金娜一生只有極少出國的機會,也沒有到過西方社會。并不是她不想與國外的同行進行切磋交流,而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實現(xiàn)心中的愿望。
尤金娜熱愛自由,她遭受了無數(shù)的苦難,曾幾度被剝奪教學的權利,被禁止出現(xiàn)在任何表演舞臺上,過著苦難的生活。當時蘇聯(lián)的評論界并不偏愛她,盡管真正的行家高度贊賞和評價她的音樂天賦,可是評論家卻不能真正理解她的藝術深度,似乎害怕其中隱藏著一種危險的思想炸彈。
盡管如此,尤金娜從不抱怨物質生活的困窘,也絕不為了自身利益而對權勢者折節(jié)屈從,在她的內心深處,是異常純凈和冷靜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一生都是“另一個蘇聯(lián)”的象征。
趙剛 中國經濟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