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訪談:廖昌永——中國音樂家要以唱好中國作品為已任
廖昌永 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國家二級教授、學科帶頭人、碩士生導師,F(xiàn)任全國人大代表、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多次在國內、國際重大聲樂比賽中獲大獎,特別是1996~1997年,在一年之內連續(xù)三次分別奪得“第41屆圖魯茲國際聲樂比賽”“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挪威宋雅王后國際聲樂大賽”第一名,在世界樂壇引起強烈反響,也開啟了和世界歌王多明戈的精彩合作。特別是在美國“肯尼迪中心2000演出季”,廖昌永與世界歌王多明戈在美國首度合作的威爾第歌劇《游吟詩人》的大獲成功,使他被《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盛贊為“天才的歌唱家、是一塊瑰寶”,“將成為跨時代的大歌唱家”。廖昌永曾主演過《塞維利亞理發(fā)》《弄臣》《唐·卡洛》《卡門》《浮士德》《茶花女》《游吟詩人》《假面舞會》等經(jīng)典歌劇。在國內先后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寶鋼高雅藝術獎”,“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配角獎”,上海首屆國際藝術節(jié)“藝術之星”,“上海市新長征突擊手”,“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上海市勞動模范”,“全國德藝雙馨藝術家”,“全國德藝雙馨青年藝術家”,美國百人會“杰出藝術成就獎”,紐約“杰出藝術家獎”,比利時“東方藝術騎士”勛章,第六屆上海文學藝術獎“杰出貢獻獎”等榮譽。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關于廖昌永的光輝履歷,很多人耳熟能詳:屢次在國內、國際頂尖聲樂比賽中獲得大獎,特別是在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中斬獲桂冠,實現(xiàn)了亞洲歌唱家在此項賽事中零的突破。這是極不容易的,更不容易的是,獲獎后的近二十年,他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曾先后與世界著名交響樂團及世界著名指揮大師洛林·馬澤爾成功合作,與歌劇大師多明戈、卡雷拉斯、露絲安·斯文森等成功合作,演出了眾多的歌劇和音樂會,其精彩完美的演唱確立了其“世界著名男中音”、“亞洲第一男中音”的國際樂壇地位。
憑著深厚的演唱功力,對西洋歌劇的精彩演繹,廖昌永的演出足跡遍及世界各地,獲得國內外各種好評,但他并不滿足于此,近年來開始“華麗轉身”,專注于中國藝術歌曲和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的創(chuàng)作和表演。他策劃并主演了原創(chuàng)歌劇《一江春水》。他舉辦了《中國聲音·致世博》《中國聲音·新年問候》《中國聲音·感動世界》等專場音樂會,舉辦了數(shù)場以“毛澤東詩詞藝術歌曲”為主題的個人音樂會。同時他還做著中國藝術歌曲的整理工作,推出了《中國藝術歌曲精選》專輯。他坦言,自己已經(jīng)慢慢把很多精力轉到弘揚中國的音樂文化方面。除了歌唱家,廖昌永還是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碩士生導師……不同的身份,也促使他用多種角度多種緯度思考中國歌劇的發(fā)展、中國藝術歌曲的弘揚以及青年人才的培養(yǎng)等問題。
廖昌永實在太忙了,就說最近幾個月,他一直奔波于國內外各個場合:2016年9月初在G20峰會文藝演出上演唱經(jīng)典歌曲《我和我的祖國》,10月底在北京國家大劇院參演清唱劇《禹王》,11月上旬在倫敦與世界頂級的倫敦交響樂團合作錄制唱片,11月30日參加中國文聯(lián)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12月2日在天津大劇院舉辦歌劇講座,平安夜在深圳大劇院舉辦獨唱音樂會,跨年之際又參加了2016年中央電視臺跨年晚會,2017年1月8日參加了上海音樂學院原創(chuàng)歌劇《湯顯祖》在國家大劇院的首演,飾演湯顯祖……好在,即使在這樣繁忙的時刻,他還是擠出時間,為本刊《面對面》欄目,接受了專訪。
周小燕和廖昌永(祖忠人攝)
談中國藝術歌曲的推廣
記者:前不久,你在深圳大劇院舉辦獨唱音樂會,演唱的是“風雅頌”范曾詩詞藝術歌曲,這也是“中國藝術歌曲百年經(jīng)典”系列音樂會的一部分。為何獨唱會上選擇演唱中國藝術歌曲?
廖昌永:唱了這么多年歌劇,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我們唱的絕大部分作品都是國外的。雖然也有中國作曲家寫的一些作品,但中國人寫的歌劇也大都用英文唱,所以在觀眾心中,歌劇的中國特點、中國特色還是不夠。在學生時代,周小燕老師就對我說:中國人一定要寫中國的作品。這個觀念對我來說根深蒂固。我覺得作為一名中國音樂家,首先要以唱好中國作品、振興祖國文化為己任。所以近年來,我舉辦了不少中國藝術歌曲的獨唱會,每年在國外舉辦的一些獨唱音樂會的演唱曲目中,我至少會保留三分之一的中國本土作品。一次,我在挪威做巡回獨唱音樂會時,有很多觀眾跟著我在城市間巡回。我很好奇,就問他們,你們今天怎么又來了?他們說,對啊,我們就跟著你走的,中國歌曲太好聽了。藝術是無國界的,文化的交流非常必要。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怎樣將中國歌曲更好地傳播出去,不斷擴大中國文化的影響力。
記者:近幾年你一直在推廣中國藝術歌曲,這方面你們做了哪些工作?為何要做這方面的工作?中國藝術歌曲中有哪些寶貴的財富尚未被重視?
廖昌永:在不同的時期,中國作曲家寫了很多中國藝術歌曲的作品,中國藝術歌曲的發(fā)展過程和國外的發(fā)展過程其實是一樣的,但是藝術歌曲有它的一個特定范疇,如:要根據(jù)詩詞進行譜曲,音樂必須要有很高的藝術性等。在中國的藝術歌曲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們知道有一些是民間歌曲改編的民歌,有一些是創(chuàng)作歌曲,有一些是根據(jù)詩詞寫的一些藝術歌曲,但是因為一定時間內,大家很難明確區(qū)分哪些是藝術歌曲,哪些不是藝術歌曲,因此就需要把屬于藝術歌曲的劃到藝術歌曲的范疇中去,哪些需要提高的,再進行提高,F(xiàn)在我們就在做挖掘、整理、推廣、出版、發(fā)行這樣的工作,正在按計劃實行當中,已經(jīng)做完了唱片《教我如何不想他》,收錄、演唱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趙元任、黃自等這批中國藝術歌曲先驅作曲家的作品,現(xiàn)在準備出的第二張唱片是《風雅頌》,是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團成員中的著名作曲家譜的一批詩詞作品歌曲,我們在上海、西安、深圳等地,剛剛做了“風雅頌”藝術歌曲的推廣活動,今年2、3月就會出這第二張唱片。今年在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上可能還會做一個“中國藝術歌曲百年”的專場音樂會。
之所以要做中國藝術歌曲整理推廣的這項工作,是因為我們堅信,只有在尊重歷史、尊重傳統(tǒng)的基礎上才能有好的創(chuàng)新,F(xiàn)在我們很多作品就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作曲家那樣,是按照德奧藝術歌曲的標準來創(chuàng)作的,其實我們有著自己的傳統(tǒng),早在春秋時期孔子修訂《詩經(jīng)》時,《詩經(jīng)》就是由音樂來傳唱的,可以說我們中國的詩歌與音樂本來是結合在一起的。做中國藝術歌曲的整理工作,還有一個初衷就是希望幫助解決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F(xiàn)在有些作品旋律和詩詞寫得都很好,但是在色彩性和豐富性上往往達不到藝術歌曲的高度,通過我們的挖掘整理,希望作曲家們從中借鑒經(jīng)驗,使作品更加完善,F(xiàn)在的好作品是有不少的,但推廣力度還不夠,這可能是因為我們前些年市場化走得過快,對作品的評價是看票房和贊助有多少,而這一點應該是由藝術性來引領的。
談唱法問題和“飆高音”問題
記者:以前人們印象中,美聲、民族、通俗三種唱法一直是涇渭分明的,但近些年,在很多音樂晚會、歌唱比賽以及音樂選秀節(jié)目上,開始出現(xiàn)了融合,學美聲的人唱起了流行歌,流行歌手開始運用美聲唱法,引起了不少爭議,你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
廖昌永:流行唱法、美聲唱法、民族唱法,從發(fā)聲技巧、唱法上講,當然是不一樣的,音色出來是不一樣的,但是不要簡單地分開。我覺得音樂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種多樣的。流行歌是否只能流行歌手唱,美聲的歌曲是否只能美聲演唱者唱?我不認同。流行歌也可以用美聲的方式、技巧來演繹,可以演繹出不一樣的音樂風格。比如《黃河怨》,大家一直認為是個美聲歌曲,大家一開始約定俗成的好像就是這樣來唱的,但是在抗戰(zhàn)勝利60周年的時候,我聽到了彭麗媛老師唱的《黃河怨》,當時給大家特別新的感覺,唱民歌居然可以把《黃河怨》唱得那么好,這給我的震撼是特別大的。用民族唱法這樣的一種發(fā)聲技巧,依然可以把所謂的美聲歌曲唱得非常好。所以彭老師這樣一個演唱,給大家樹立了一個標桿!饵S河怨》本來就是一個中國曲目,不論是美聲唱法唱,還是民族唱法唱,都是我們的母語,我們都應該把它唱好。其實每種唱法都是可以把作品唱好的,就像美聲就是“優(yōu)美的歌唱”嘛,無論我們技巧怎樣,最終目的就是把作品的內容唱好。對于我來講,演唱的曲目上,音樂風格上,沒有任何界限,不論是流行歌曲,還是美聲歌曲,只要是好聽的,能夠觸動我心弦的歌,我都愿意唱。當然演唱技巧上一定有不同,我唱出來的不可能跟孫楠一樣,我唱出來的一定是廖昌永式的。
記者:你在青歌賽做了很多年評委,在你看來,青年歌手在演唱時有哪些方面是需要特別注意的?
廖昌永:之前在青歌賽做評委時,當時我們很焦慮,有些孩子很早唱很重的曲目,嗓子唱壞了。男高音又在唱《魔笛》,又在唱《奧賽羅》,又在唱伯爵,一會兒又在唱別的,他認為只要是男高音就都可以唱,不管是不是合適。只要是花腔就唱夜后,這是不對的,夜后是非常powerful(有力量)的,是戲劇花腔女高音,不是抒情花腔女高音,后者雖然可以唱得很炫,但是人物不對,聲音里面的張力不對,沒有力量感。但這點,從業(yè)的老師也好,學生也好,那個時候也不是非常清楚。其實聲部里面也是細分的。男高音還可以細分為抒情男高音、戲劇男高音、英雄男高音等;女高音分花腔女高音、抒情女高音、戲劇女高音等,花腔里面還分有抒情花腔女高音、戲劇花腔女高音。同樣是男高音,比如《奧賽羅》中是戲劇男高音,《魔笛》中是抒情男高音,戲劇男高音唱抒情男高音的曲目是不合適的,不同類型選擇的曲目應該是不一樣的。比如我,不是所有的男中音聲部我都可以唱,我是偏高的男中音!顿M加羅的婚禮》有兩個男中音聲部,一個是費加羅,另外一個是伯爵。我適合唱伯爵,費加羅對我來說太低了。所以適合哪個聲部是由我們的聲帶和腔體構成的,是天生的,我們要尊重身體的規(guī)律。曾經(jīng)有過一段時間,青歌賽上,只要是男高音,什么曲目都唱,幸好現(xiàn)在這種情況已經(jīng)有很大的改善。
記者:在《中國好聲音》《我是歌手》等音樂類選秀節(jié)目中,不少歌手喜歡展示強悍的高音技巧,在大眾心中,也有一種“唱功等于高音”的觀念,以及“美聲歌唱家都會飚高音”的固有觀念,對此你怎么看?
廖昌永:只會飚高音并不一定就會唱歌。我們練習不是為了把音練得有多高。我們練習技巧是為了讓你的聲音更加有彈性。我們唱歌要用科學的發(fā)聲方法讓自己的嗓子能夠有更長久的藝術生命力,而不是一味飆高音。有時候好像有些訓練就是為了展示自己的聲音能飆多高,帕瓦羅蒂能夠唱High C,我能夠唱High D,你聲音唱得再高,沒有情感是沒有用的。我覺得唱歌不是為了飚高音,而是為了表達情感。技巧不在于音唱得有多高,而在于你在同一個音上,從最弱唱到最強,從最強唱到最弱,聲音的力量保持是一樣的,這個是最難的,而不是高音。因為高音能唱多高是你的嗓音條件決定的,有些人嗓子聲帶短、薄,他的會厭是呈卷葉狀的,他的高音就容易上去,但是有些人聲帶比較長,像我這種男中音,非要讓我去唱High C,就強人所難了。記得有一次,有人問我,你現(xiàn)在在唱什么,我回答“男中音”。他說,那好好努力啊,十年以后,聽你唱“男高音”。我只能一笑了之。為何聲部要分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女高音、女中音、女低音,就是從人的聲帶的長短、寬薄、會厭的狀態(tài)等生理條件決定的,是天生的。
談青年人才的培養(yǎng)
記者:現(xiàn)在社會上有很多音樂類的比賽,不少歌手在這些平臺上脫穎而出,但很快就銷聲匿跡了,對于想一直在歌劇道路上走下去的年輕后輩,你有什么樣的建議?
廖昌永:從事歌劇的中國歌唱家是蠻清苦的,因為我們唱的歌劇屬于西洋藝術類型。在國外,意大利人有足夠多的意大利歌劇讓他唱,即便唱法國歌劇也可以改成意大利的方式。德奧歌唱家有足夠多的德奧的作品讓他們唱。因此他們在唱本國語言的時候沒有文化障礙。但是對于中國歌唱家來講,觀眾會要求我們要懂德文、法文、意大利文。你今天唱男高音,就要被拿來跟帕瓦羅蒂、多明戈比較,這對于中國的歌唱家來講,其實是很難的,但是我們一定要以這個作為我們的目標,要咬牙堅持。
現(xiàn)在成名的人確實很多,最后往往是兩種結局:一種是忽然紅了后,開始坐享其成,然后就曇花一現(xiàn)了;還有一種就是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積累,繼續(xù)努力,不斷實踐、學習。藝術家要學一個戲非常困難,要花很多的時間去學習,要去找語言老師、形體老師、表演老師、藝術輔導老師等等。國外歌唱家藝術生命很長,有很多女高音歌唱家已經(jīng)到了七十歲聲音依然很漂亮,像二三十歲的聲音狀態(tài)。原因是他們在唱的同時還不斷地學習。但國內的藝術家成名之后再回去上課的人就比較少,慢慢地唱著唱著就偏了,越偏越遠,等發(fā)現(xiàn),肌肉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慣,要再糾正過來需要花很長時間。所以從事藝術還需要堅守,需要不斷學習。
記者:除了藝術家的身份外,你也是一位老師,還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副院長,在培養(yǎng)學生方面,你采用了什么方法,有什么心得?
廖昌永:長期以來,音樂學院的學院培養(yǎng)和劇團之間是有一定脫節(jié)的。學生都是被關在房間里面練,給他們上舞臺的時間很少。等學生畢業(yè),劇院還要經(jīng)過三五年的培養(yǎng),他們才能成為職業(yè)演員。如今各個音樂學院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近些年上海音樂學院以及其他音樂學院都開始在制作歌劇,像上海音樂學院制作了《費加羅的婚禮》《女人心》《茶花女》《卡門》等等。在學校教學當中,我們把藝術實踐這一門課程安排得非常緊,比以前增加了很多量。上海音樂學院全院藝術實踐的經(jīng)費也大大提高了。付諸實踐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學生的變化非常巨大。我們前年和日本的一所大學以及一位意大利導演一起合作做了全學生的《費加羅的婚禮》,演出結束之后學生最高興,當時一個學生在發(fā)言的時候說:經(jīng)過這一部戲的排練,我覺得我成熟了,我長大了。其實我自己也有這樣一個體會。記得當年大學剛畢業(yè)的時候,我到舊金山歌劇院去學習,在那兒呆了一個月,看了舊金山歌劇院排了五部戲,這一個月的時間相當于在學校里面一兩年的學習時間。為什么?你可以看見它的整個制作流程,演員在舞臺上怎么唱,演員在舞臺上怎么放松,演員在舞臺上怎么塑造人物,他應該在舞臺上怎樣站,動作是怎樣的,音樂結構比例是怎樣的,這樣的實踐遠遠比你關在琴房里面自己瞎琢磨強十倍。我認為,在我們的教學當中,我們要相信學生,給他們足夠的信任,學生有很強的創(chuàng)造力,因此我們學院也成立了青年歌劇團,這些年青年歌劇團開始排戲。如今我們的學生到國外演出,相當出色。國內的惠民音樂會上,我們很多學生是明星,觀眾予以他們的掌聲不比我們的小。所以我認為,人才培養(yǎng)要從我們的制度、要從學院里面開始進行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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