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曲家金復載:兒童音樂的純真去哪兒了
童年的音樂,是一輩子的回憶。
著名作曲家金復載曾創(chuàng)作過許多電影音樂、戲曲音樂與音樂劇,但他最深入人心的作品莫過于《哪吒鬧!贰度齻和尚》等經(jīng)典動畫片的配樂。這些音樂不僅賦予動畫片以靈魂,更陪伴了幾代人成長。
在接受《解放周末》專訪時,金復載坦露了對當下兒童音樂創(chuàng)作的憂思。
兒童歌曲不能越來越成人化
解放周末:優(yōu)秀的兒童歌曲應該具備哪些要素?
金復載:兒童歌曲要用兒童的眼光、兒童的心理來反映現(xiàn)實,少一些抽象的概念,少一些灌輸。比如我們小時候聽的“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它不是“我要學雷鋒”式的口號;《讓我們蕩起雙槳》也不是簡單的“我愛祖國”。這些膾炙人口的兒童歌曲都是用現(xiàn)實生活中具體的事物來傳達助人為樂、熱愛祖國等精神的,都很符合兒童的心理。
就旋律而言,兒童歌曲應當歡快流暢,音區(qū)不要太廣,旋律要鮮明,千萬不能模仿成人的流行歌曲。更重要的是,兒童歌曲與兒童音樂一定要純真,創(chuàng)作者的心態(tài)不能功利,應當充滿想象,充滿感情。
解放周末:這種藝術的想象力從何而來?
金復載:想象力是藝術創(chuàng)作中非常關鍵的,甚至比技術還重要。想象力來自對以往生活經(jīng)歷的回憶,來自生活的積累。在某種意義上,人的情感在回憶里都帶有共性,雖然每個人想象的內容各不相同,但方向是趨同的,精神力量是一致的。
寫其他音樂也是如此。與繪畫和文學相比,音樂更為抽象、虛擬,更需要想象力。我為電影《紅河谷》配樂時,去西藏采風,登過珠穆朗瑪峰,但去過并不代表就能寫出好的音樂,還是要通過想象力把它轉化為音樂的形象。
解放周末:為什么如今深入人心的兒童歌曲與兒童音樂明顯比過去少?
金復載:我認為首先是傳播渠道的改變。過去兒童歌曲的傳播主要是通過學校、電臺、電影和動畫片。現(xiàn)在,這些傳播渠道大都被流行歌曲占據(jù),孩子們接觸的音樂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成人化的流行歌曲。孩子們本該純真的心靈變得復雜,兒童歌曲也越來越成人化。
我們小的時候聽的是《讓我們蕩起雙槳》《我愛北京天安門》《一分錢》,這些經(jīng)典作品充滿想象力與純真。可惜的是,過去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沒有很好地延續(xù)下去,這不是個別作曲家的問題,而是與社會氛圍有關。過去,有一批非常優(yōu)秀的寫兒童歌曲的作曲家,比如潘振聲、金月苓等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專職的兒童歌曲作曲家了。
此外,許多膾炙人口的兒童歌曲都出自動畫片,但現(xiàn)在的動畫片音樂在數(shù)量和表現(xiàn)方式上和過去大不一樣了。動畫片里的歌曲很少有出彩的,對兒童心理的表現(xiàn)遠不如美國迪士尼、日本的宮崎駿等。
藝術本質要有個性要創(chuàng)新
解放周末:為什么我們的動畫技術、音樂制作水平不比外國差,但音樂卻少有出彩的?
金復載:現(xiàn)在的技術是不錯,但在講故事和音樂表現(xiàn)力上與國外還是有差距,也不能與上海美影廠上世紀的一些經(jīng)典動畫片相比。不少作曲者的技術與心態(tài)都沉浸在流行音樂的范疇里,沒有好好研究動畫片的音樂,其中不只是兒童歌曲的問題,還有整個音樂與畫面的關系,以及藝術的情趣等問題。
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技術,但技術是為藝術服務的。過去上海美影片廠拍一部20分鐘的動畫片,要打磨一年甚至更長時間,F(xiàn)在的動畫片大多是流水線模式,不免少了一些藝術精神。
解放周末:上海美影廠曾為觀眾奉獻了許多經(jīng)典的動畫片,其中的配樂也是歷久彌新。當時你們的工作方式是怎樣的?
金復載:動畫片音樂的創(chuàng)作有兩種模式,一是先期音樂。有了劇本之后,作曲者先把音樂寫好,然后錄音。動畫師根據(jù)音樂的節(jié)奏把畫面畫出來,也就是“畫配音”。比如大家熟悉的《山水情》就是這種模式,我和主創(chuàng)一起下生活、談構思,然后寫音樂、錄音,最后再畫配音!堆┖⒆印贰度齻和尚》也是這樣來的,音樂的完整性都比較強。
另一種是后期配樂,也就是“音配畫”!赌倪隔[!酚袔讉部分的音樂是先期寫的,整體又做了后期配樂,這部作品打磨的時間非常長。
解放周末:從《三個和尚》《雪孩子》《哪吒鬧!返健妒婵撕拓愃返,您的每一部作品風格都不相同。
金復載:那時候我們都有一種創(chuàng)新的意識——每寫一部作品都不重復自己。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心態(tài),美影廠從導演、美術到音樂都是如此。那個時候的我們都想“求異”,與過去的自己不同,與別人不同,F(xiàn)在的創(chuàng)作氛圍是求同與跟風,追求的是商業(yè)價值,但藝術的本質是要有個性,要創(chuàng)新。
旋律是中國音樂的核心
解放周末:您剛才提到了《山水情》,這部動畫片中的古琴音樂非常清雅動人。您是學西方音樂出身的,民樂的底子從何而來?
金復載:我在音樂學院雖然學的是西方音樂,但對民樂也有一定的了解。做了配樂這一行,必須不斷學習,掌握各種音樂樣式。在民樂里,最難寫的就是琵琶曲和古琴曲。古琴演奏家龔一是我上音附中的同班同學,當年我們坐在一起研究《山水情》的音樂。我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寫旋律,他在演奏方法和技術上進一步實現(xiàn)我的想法,我們倆一點一點磨出了這部作品。
解放周末:您認為中西方音樂最大的差異是什么?
金復載:中西方音樂的思維模式不一樣。中國傳統(tǒng)文化包括音樂、繪畫、書法,基本是建立在線條上的,中國音樂以及戲曲的唱腔,都是建立在橫向的旋律線條上的。而西方音樂則是建立在多聲部的縱向的基礎上,并通過和聲、復調等來表現(xiàn)。
旋律是中國音樂的核心。比如中國戲曲的伴奏,可以只有一把京胡,也可以加上琵琶、柳琴等,音色會隨著樂器的增加而豐富,但是旋律的線條并沒有變。但如果把西方音樂的和聲都去掉,就不是那個旋律了。作為作曲家必須搞清楚兩者思維方式的差異。
解放周末:您多年來為動畫片、電影與戲曲配樂,在配樂的過程中,是否也有作為作曲家內心的自我表達?
金復載:我經(jīng)常說我從事的是服務行業(yè)。從動畫片、故事片到戲曲,包括音樂劇,音樂都是綜合性藝術中的一部分,配樂必須根據(jù)我所服務的對象來。配樂確實有限制,但這種限制只是一個大的方向,“螺螄殼”里也能做道場,我同樣能發(fā)揮無限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可以用多種方式來表現(xiàn),在表現(xiàn)的過程中找到最符合受眾心理的那一種。
人物
他的音樂不只寫給兒童
金復載是“40后”,上世紀60年代,他從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畢業(yè),分配到了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
工作幾年后他才得到了寫第一首歌的機會。他寫得很精心,但樂隊一演,他就聽出了幾分別扭。兒童歌曲的創(chuàng)作并不是學校里所學技法的簡單應用。
金復載創(chuàng)作的第二首歌是《小號手之歌》!拔野l(fā)現(xiàn)我必須把自己的心態(tài)降低,用兒童的心態(tài)去寫!蹦且荒,金復載30歲,他一邊寫,一邊反復哼唱著:“嘀嘀嘀嗒,嘀嘀嘀嗒……”
音樂是動畫片的靈魂。金復載寫《哪吒鬧!,完美地詮釋了影片的構思:奇、絕、壯、美。他為剪紙片《狐貍打獵人》配樂,只用鋼琴這一件樂器,開業(yè)界先河。他寫《三個和尚》,簡潔幽默,惟妙惟肖!堆┖⒆印贰栋⒎蔡岬墓适隆贰渡剿椤贰妒婵撕拓愃贰@些美影廠的經(jīng)典動畫片及其音樂,成為幾代人的回憶。
金復載的音樂里不僅有童真。他寫的電視劇《濟公》主題歌曾風靡大街小巷。他為電影《清涼寺鐘聲》《紅河谷》《最后的貴族》等配樂,屢獲殊榮。他曾與導演黃佐臨合作,為多部話劇配樂。上世紀80年代,他寫了琵琶協(xié)奏曲與二胡協(xié)奏曲。90年代,金復載與戲曲結緣,與昆曲藝術家顧兆琳合作了5部戲。近年來又與張軍、史依弘等合作,昆曲獨角戲《我,哈姆雷特》、室內樂版京劇《霸王別姬》等,都得益于他的音樂。去年,他首次嘗試了歌劇的創(chuàng)作,與上海歌劇院合作《天地神農》。
1992年,金復載赴美做訪問學者,在紐約百老匯第一次看《貓》,就愛上了音樂劇;貒,他與時任上海市電影局局長吳貽弓、上海廣播樂團指揮王永吉商量:有沒有可能在上海做一部音樂?吳導興奮地答應了。2002年5月18日,音樂劇《日出》在上海大劇院首演,這部由吳貽弓編劇,董為杰、金復載作曲,廖昌永、陳佩斯等主演的原創(chuàng)音樂劇一鳴驚人。
2002年,金復載從美影廠退休。從來沒有做過領導的他應邀擔任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劇系的創(chuàng)系主任,為中國的音樂劇事業(yè)培養(yǎng)了一批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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