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當(dāng)評彈轉(zhuǎn)戰(zhàn)“線上”遇上彈幕
今年夏天,我那個“說書先生”父親,每天早上6點半從郊區(qū)的家出門,坐公交車,轉(zhuǎn)兩條地鐵,歷時兩個小時,去上海市中心的雅廬書場演出。到那兒8點半,換上長衫,簡單梳理頭發(fā),閉目凝神,9點準(zhǔn)時上書臺。
下面一個觀眾也沒有,只有攝像師對著舞臺,一舉手,開講,半小時后一舉手,“下回分解”。年輕的攝像師也許聽不懂蘇州話,錄制過程中,一直在看手機、玩游戲。
父親是個評彈藝人。受疫情影響,滬蘇浙地區(qū)只開了約30%的書場。為了滿足不能出門的書迷,一部分書場開始轉(zhuǎn)戰(zhàn)“線上”。以半小時為一回,讓演員把15天的長篇錄制完畢,每天下午線上連載一小時。通過掃二維碼,書迷們可在手機上直接觀看。我有好多年沒有見過父親在臺上的風(fēng)采,他講的故事怎么樣?他的表演精彩嗎?還真是好奇。可是我?guī)缀鯖]有時間踏進他的書場,這么多年我們各自在自己的領(lǐng)域忙碌。我期待一個月后“云書場”父親專場的上線,也許可以在下班途中、陪讀時、臨睡前,聽一出好戲。我會把他的表演推送給朋友、同事,讓他們了解評彈這門古老藝術(shù)。想到這里,覺得隱隱地激動。
“云書場”長篇連載發(fā)端于電視書場,只是屏幕轉(zhuǎn)移到了手機,更自由。B站、優(yōu)酷等視頻網(wǎng)站早就有各式各樣的名家選段、彈唱資源,隨時打開,便一腳踏進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的書場,聽厭了直接關(guān)窗換頻道。唯一糾結(jié)的是,關(guān)于彈幕,開還是不開?一開彈幕,你會收到來自天南地北奇奇怪怪的舉手發(fā)言。
“這是什么樂器?”
“也太好聽了!”
“唱的什么意思?”
“這是誰?”
“我愛江南文化!”
“什么玩意兒?聽不懂!”
年輕人的“童言無忌”,如果視頻里的蔣月泉老先生聽到了,不知道該當(dāng)是如何地?zé)o奈又好笑。還是關(guān)了彈幕吧,靜靜地欣賞一闕《鶯鶯操琴》,感受吳儂軟語的涓涓流淌?墒遣粚,又好像覺得少了點什么。沒錯,門簾一掀,找張仿紅木椅子坐下,和隔壁老王、老張打個招呼,呷一口粗茶,先生醒木一敲,喧鬧的書場瞬時鴉雀無聲,這才是江南書場該有的打開方式,一個人對著手機算是怎么回事呢?罷了,還是把彈幕打開來吧,至少,嘈雜熱鬧的氣氛有的,不同的是,身邊換了些用彈幕表達的年輕人。
“云書場”本是希望給老聽客更多的聽書便利,卻把更多的年輕人引進來,這些年輕人像是突然闖入了一個古老的村落,茫然無措,只覺得新鮮。而評彈這個古老的江南圖騰也像一個老夫子,機緣巧合闖入了年輕人的密林,正低頭思忖要不要端上傳統(tǒng)文化的架子。他們互相窺探,試著進入彼此的生活,這種碰撞,還真讓人驚喜。
或者是一部電視劇,帶紅了蘇州“同德里”;抑或是蘇州在疫情過后打造的“姑蘇八點半”文旅夜經(jīng)濟中的江南小劇場,昆曲、評彈、滑稽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儼然一出《東京夢華錄》,吸引到了夜游年輕人的駐足。如今,一部分年輕人從手游、漫畫里熟悉歷史,從影視劇里了解傳統(tǒng),從夜生活中領(lǐng)略文化的妙處。甚至我自己,也唯有借助手機,才能更多了解父親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深情。
無怪“見人見物見生活”成為非遺保護的一個重要理念。當(dāng)一件物事離開生活太久,它也就不復(fù)鮮活,就像扇子之于夏天,“湯婆子”之于冬天,隨著空調(diào)橫空出世,統(tǒng)統(tǒng)淡出現(xiàn)代人視線,也許不久將面臨消失。而這個夏天江南文化的激活,回到年輕人的生活視野,讓它被看見、被認(rèn)識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那個玩游戲的攝像師,也許在玩“江南百景圖”;那些彈幕背后的年輕人,隨手關(guān)注了這個發(fā)評彈視頻的賬號;而來蘇州的“過路人”被熱鬧的江南夜市吸引而成了“過夜人”……不用擔(dān)心,年輕人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親近美好,而一切源自“它撞進了我的生活被我所見”。
又哪來這么多的巧遇,無非是有人每天來回四小時去一個沒有觀眾的書場表演;有人比照著《清明上河圖》《女駙馬》一筆一畫繪制游戲背景、設(shè)計漫畫造型;“柳夢梅”“杜麗娘”們水袖生風(fēng)奔波在姑蘇的夜色江南小劇里。他們深知,這個夏天時不我待,唯有匯入大眾的生活河流,那些經(jīng)久而閃光的東西才能順流而下,奔向大江大海。
“只有生活,才有生意。”這句某視頻網(wǎng)站的口號,或者可以把“生意”理解為生動的意義。唯有生活,才能給予一種文化不竭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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